杭州城的雨总带着股龙井的清香。沈砚之与毛扆住进城南的“晚香楼”，三楼靠窗的房间视野开阔，能看见巷子里往来的行人。店小二送茶水时，沈砚之注意到他袖口绣着半片竹叶——这是“布衣林”的暗号，意味着此处是安全据点。
“布衣林”是江南刻工与士子的秘密会社，周延儒在世时曾暗中扶持。沈砚之推开暗格，里面藏着本名册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三十七个名字，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不同的记号：有的是刻刀，有的是毛笔，还有的是枚小小的铜钱。他指尖停在“老赵”二字上，旁边画着把刻刀，刀尾缺了个小口——那是福建刻工老赵的标记，此人刻技精湛，却在三年前突然失踪。
“先生，你看这个。”毛扆从包裹里取出块刻版，正是太湖岸边所得。版面上刻着“隐”字，笔画间藏着细密的纹路，在阳光下看，竟组成半个地图的轮廓。沈砚之取来朱砂，用指尖蘸着点在纹路交汇处，渐渐显露出“灵隐”二字的残笔。
“灵隐寺？”毛扆皱眉，“可那里是佛门重地，怎么会藏刻版？”
沈砚之没说话，翻开案头的《杭州府志》，指尖划过“咸淳年间，灵隐寺曾遭火灾，重建时换过十三根梁柱”的记载。他忽然想起恩师说过，建文帝曾在灵隐寺为僧，法号“应能”。难道……
窗外传来一阵喧哗，两人同时侧身。只见巷口有队官差押着个汉子走过，那汉子穿着粗布短打，腰间隐约露出刻刀的一角。沈砚之目光一凛——那汉子的步伐虽踉跄，却暗藏章法，每一步都踩在石板的接缝处，这是“布衣林”刻工的暗号，意为“有急报”。
“我去看看。”毛扆说着就要起身，被沈砚之按住。“等等。”他指向官差腰间的腰牌，“那不是府衙的人。”寻常官差的腰牌是黄铜制，而这队人的腰牌泛着黑铁色，上面刻着“镇抚司”三字——那是锦衣卫的分支。
汉子被押到街角时，突然挣扎着回头，目光恰好与沈砚之对上。他嘴角微动，无声地吐出三个字。沈砚之读懂了——“青袍人”。
等官差走远，毛扆急道：“是老赵！他怎么被抓了？”
沈砚之走到窗边，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：“青袍人既然能找到太湖，自然也能找到杭州。他们抓老赵，是想逼问刻版的下落。”他想起太湖遇袭的刺客，那青莲花纹与锦衣卫的腰牌重叠在一起，像幅诡异的拼图。
入夜后，沈砚之换上夜行衣，青布蒙面，只露出双眼睛。他施展“踏雪无痕”潜入镇抚司大牢，墙角的巡逻兵刚转过身，就被他用“点墨手”点中哑穴。牢房深处，老赵被吊在梁上，背上的血痕纵横交错，却仍紧咬着牙关。
“赵先生。”沈砚之低声道，甩出飞刀斩断绳索。老赵抬头，看见他腰间的青铜令牌，突然睁大眼睛：“周……周学士的令牌？”
“先生已过世三年。”沈砚之解开他的镣铐，“青袍人问了什么？”
老赵咳着血，从怀里掏出块碎木片：“他们要……要建文帝的遗诏……我说不知道……”木片上刻着朵残缺的莲花，正是青莲阁的标记，“他们说……找到七块刻版，就能拼出遗诏的下落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。沈砚之将老赵推到暗处，自己则藏身横梁。门被推开，走进来个身着青袍的汉子，面容被斗笠遮住，只露出双苍白的手，指尖戴着枚玉扳指，上面刻着“卫”字。
“老赵，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青袍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，“沈砚之是不是在杭州？”
沈砚之在横梁上屏住呼吸，注意到青袍人腰间悬着柄软剑，剑穗是黑色的，穗尖缀着颗小铜铃——这是锦衣卫高阶校尉的配饰，寻常人绝不能佩戴。
老赵突然啐了口血：“狗贼！我就是死，也不会告诉你！”
青袍人冷笑一声，软剑突然出鞘，剑光如练。沈砚之从横梁跃下，“点墨手”直取青袍人后心，却被对方反手一剑逼开。软剑的寒光擦着他的脖颈掠过，带起一阵凉意。
“沈砚之？”青袍人转过身，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，“周延儒的好徒弟，果然有两下子。”
沈砚之没答话，指尖在袖中扣住三枚铜钱——这是他防身的暗器，边缘被磨得锋利。两人在狭小的牢房里缠斗，软剑的柔韧对上“点墨手”的刚劲，竟一时难分高下。
“下次见面，我会取你项上人头。”青袍人见久战不下，突然虚晃一招，破窗而去。沈砚之追到窗边，只看见夜色中闪过一道青影，消失在巷尾。
老赵挣扎着起身，抓住沈砚之的手：“先生，七块刻版……藏在七个地方……其中一块在灵隐寺的……药师佛塑像里……”话未说完，突然咳起血来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，“这里……有地图……”
沈砚之撕开他的衣襟，只见心口处纹着幅微型地图，用朱砂勾勒，恰好与之前的刻版纹路能拼接上。而在地图的尽头，画着个小小的“儒”字——与他腰间的令牌纹样完全吻合。
“青袍人……是锦衣卫指挥佥事……姓魏……”老赵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最后化作一声叹息，“他要找的不是刻版……是建文帝的……遗诏……”
沈砚之望着老赵渐渐冰冷的身体，忽然明白恩师为何要分散刻版。那不仅仅是《春秋经传补注》，更是藏着建文帝遗诏的密钥。而他腰间的青铜令牌，或许就是最后一块拼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