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帘如瀑，天地间只余混沌的灰。萧云鹤蜷缩在破庙残破的屋脊下，望着商队骡马在泥浆中挣扎。老赵的蓑衣早已被雨水泡得发黑，正用豁口的铁勺舀着鼎中稀粥——那浑浊的汤水里飘着树皮与鼠骨。
“整整三十七日了...“账房先生王秀才掰着发霉的算筹，霉斑在指间绽成诡异的菊纹。供桌上的龙王像突然开裂，泥胎里涌出成团的潮虫。有个总角孩童扑过去抓虫塞进嘴里，却被母亲拽着头发拖回墙角：“那是龙王爷的贡品！“
夜半惊雷炸响时，萧云鹤发现神龛后的壁画在电光中显出新痕。前朝绘制的《河清海晏图》上，不知谁用炭灰涂改了题跋：“乾德五年秋，龙王食人三万六“。壁画中的祥云化作狰狞鬼面，吞吃着四散奔逃的黎民。
第八日转徙至废窑洞，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。窑口横七竖八堆着肿胀的尸首，手指粗的蛆虫从眼眶钻出。老赵用布条裹住口鼻：“上月这里还住着三百流民...“
“官爷行行好！“窑洞深处突然窜出个蓬头妇人，怀中的襁褓渗出黑血。她掀开襁褓的瞬间，萧云鹤看见婴儿肚脐处长着拳头大的肉瘤，瘤体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。妇人突然尖笑：“你们看！我儿会叫娘了！“肉瘤应声裂开，喷出腥臭的脓液。
当夜，商队七人突发高热。萧云鹤用玲珑心经探查，发现他们经脉中游走着细如发丝的黑虫。王秀才临死前抓着算筹狂笑：“四柱八字全冲太岁...大凶...大凶啊！“笑声未歇，他眼珠突然爆裂，钻出条生着人牙的怪虫。
第十四日退守山神庙，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。庙前古槐上倒吊着十具童尸，脚腕系着的黄符写着生辰八字。有个黑袍道士正在血雨中踏罡步斗，桃木剑挑着的竟是颗尚在跳动的心脏。
“此乃河伯娶妇...“道士将心脏投入鼎中，血雾里浮现出黄河虚影，“献九百童男女，可止天雨！“信众们突然暴起抢夺流民孩童，有个母亲抱着孩子撞向萧云鹤剑锋：“求大侠给孩子个痛快！“
剑身震颤着刺穿襁褓，却只挑起件空荡荡的血衣。妇人癫笑着跃入山涧：“儿啊，娘替你寻替身去了...“话音在谷底回荡，与雨声混成凄厉的安魂曲。
第二十五日辰时，云层突然裂开道金缝。久违的日光刺破水雾时，流民们却惊恐地蜷缩进阴影——他们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水泡，溃烂处钻出细长的白蛆。萧云鹤这才惊觉，月余的阴雨已让所有人成为“半尸“。
老赵跪在泥地里捧着混浊的积水：“不能走...不能走啊...“他的蓑衣下摆突然撕裂，露出长满鳞片的双腿。萧云鹤的玲珑心经突然自行运转，真气化作金针刺入老赵百会穴。当黑血从七窍喷涌而出时，这个贩了半辈子“两脚羊“的汉子，竟露出解脱的微笑。
第三十九日清晨，一匹无头马闯进营地。马鞍上绑着的襁褓渗出朱砂字迹：“九月初七寅时三刻，大伾山龙口决...“老马突然跪地暴毙，腹腔中涌出数百只铁甲虫，虫背上皆刻“汴梁工部监造“。
未时二刻，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闷响。萧云鹤跃上百年古松远眺，见天际泛起诡异的赤潮。八十里外的黄河堤岸如酥饼般坍塌，十五丈高的浊浪裹挟着房梁、牲畜、婴孩的襁褓，瞬间吞没地平线。
“跑啊！“人群炸开锅的刹那，有个跛脚老汉却逆流奔向洪峰。他解下腰间酒壶猛灌，突然扯开衣襟——胸膛上布满治水留下的鞭痕。“二十年...二十年啊！“老汉将酒壶砸向浪头，“工部那些蛀虫，早把堤坝挖成了蜂窝！“
萧云鹤在洪峰追至后腰时，悟透了玲珑心经第七重。浊流在他周身形成旋涡，竟托着七八个孩童浮上水面。有个女娃死死搂着他的脖颈：“爹爹说...说黄河娘娘会保佑好人...“
三十里外的山岗上，幸存者望着滔天巨浪中的金光。他们看不见萧云鹤以气御水的神迹，只见洪水在临近山丘时忽然分流——宛如上古大禹劈开龙门。
“是河神！河神显灵了！“流民们对着洪峰叩首。只有萧云鹤听见水中亡魂的恸哭，那哭声与他经脉中的真气共鸣，在识海化作母亲的声音：“治水先治心，你要记住这泪的温度。“